熊玲：抑郁的本质【修订版】

（注：本文取自我的系列“神经症课程培训”之一）。有人说，人患什么病又怎样死都是命运决定的。但神经症患者所表现出的行为，并非命运的注定结果，而是个人对命运的态度所塑造的一种后果。抑郁症之现状是人精神态度的某种表达。

（一）理论与技术支持

在临床医学范围，抑郁症是作为一种原发性的情感性精神疾病来理解，诊断名称为：情感性精神障碍，治疗主要靠抗抑郁药物治疗。

在心理学范围，抑郁症被视为神经症来理解。原因一，心理治疗是非药物的；原因二，抑郁症作为情感性精神障碍，通俗理解就是心理病，心理病直接跟个性情感有关，而药物是不能改变人的个性或情感的。

根据抑郁症的多项病因性质，好的心理疗法是精神分析，结合存在治疗。

（1）精神动力方向

重视人的潜意识或叫无意识心理。对动因－情结的解读重点：

◎ 抑郁的本质之一，是情感压抑，是部分心理功能（感觉、直觉、情感等）被抑制的问题。动力分析的目标，是深入潜意识，梳理情感释放的通道。

动力学认为，抑郁症之所以情感抑制，行为受阻，原由在他潜意识里存有被压抑的诸如情欲、性欲、仇恨、占有欲之类的情感情结，这些强烈的情结会慢性耗损人的精神活力，阻碍人去展现或实现新的精神生命。

◎ 抑郁的本质之二，是情结固着，是内在凝聚的一团混沌的情感观念。动力分析的目的，是将混沌的冲突性愿望、观念逐一呈现并利用。

情结是一种推动力。它作为抑郁症的潜意识内容，像是行为的原发力量，或说是抑郁患者行为背后的操纵者。

◎ 抑郁的本质之三，是丧失，是过去种种被扼杀的夙愿，包括失落的客体。动力分析的任务，是完成哀悼过去的丧失，以及对现实新关系的联结。

现实情感始终关联着过去，要重视情感的回归性。这是动力取向的治疗立场，欲解除现在的困境，则须研究过去的失落。

（2）存在分析方向

重视人的意向性，对某种新可能性的洞察和想象性参与。对病因－情结的解读重点：

◎ 抑郁的本质之四，是缺乏生命方向。（情感的）意向性是意识的核心，情感作为抑郁症的意识内容，是前行性，是富于吸引力的。

因此要在充分意识的状态下，产生“意向性”，这是自我经验与客体刺激之间的桥梁，是一种对新的可能性，如精神希望、生命意义的洞察。

◎ 抑郁的本质之五，是缺爱，是渴望情感、对爱的呼唤。存在分析的任务，是将情感作为一种生存希望，唤起为希望而活的冲动。

追问目的何在，是因现实的情绪与行为背后，存在去向哪里的意愿。比如，一个在冲突性婚姻关系中的妇女，能忍受丈夫的暴力而始终不离不弃，这份受虐情感的背后，一定有她获益的目的在吸引。

◎ 抑郁的本质之六，是攻击性障碍，指不能或不敢有正常的反击行为，不能或不敢表达内在的愤恨等情感。根源多在个体的早期养育中，属于正常的竞争、攻击需求屡遭打击或压抑，导致性格中缺失反击力。当自我的攻击性需求和情绪压抑、累积到一定程度后，又因为性格缺乏反击力，而容易将攻击转向自身，即内攻击。存在治疗的任务，是帮助患者体验压抑的感觉，识别、唤起表达愤懑情感方式的多种可能性。

 （二）感受抑郁症

人本是情感动物，有其丰富而微妙的情感感受。正常的情感感受，是能够感觉到或喜悦或痛苦的各种感觉。

抑郁症也叫压抑症，似一种情感僵化的病。重度抑郁者，其心理感觉不到感觉，不能体验和正常表达情感。中轻度的抑郁症，总是或只是感觉到与悲相关的情绪，主要有：

◎ 忧伤感。从表征感受，抑郁症是悲观、忧郁的病。许多当事者往往从网上看到有关介绍，就对号入座自己是抑郁症，说明抑郁症通常表现为：低落、兴趣索然、活力降低、悲伤想流泪等。

◎  焦虑感。抑郁症患者中有些人的焦虑比较外显，如动辄发火、生闷气，有些人的焦虑较内隐，表面上稳重或严谨，说话却带刺，那其实是内心不安，对诸多隐忧的一种情绪表达。

◎ 麻木感。抑郁症者持续的情绪低落、消沉之后，会感觉自己的情感停滞了，身体是僵的。为什么说抑郁是僵化的情感呢？倒不是他没有情感，而是情感被冷冻似的，令身体感受到一种缺血的休克、麻木状态。

◎ 窒息感。压抑，是抑郁患者保护情感的主要防御机制，压抑本身患者通常感觉不到，能感觉到的是与悲观相连的郁闷、压迫感，或叫情感抑制，一种表达不出的抑制、窒息感。

◎ 内疚感。抑郁症者表达得最多的是，我感到很自卑、不如人。抑郁症的自责、自闭、自虐等行为，是深刻的自卑与内疚感所致。

◎ 终极审判感。有些抑郁症的自杀意念或行为，源自他持久地陷入无目的、无未来的精神恐慌，使自己总有一种“世界末日到了”的感觉。

◎ 抑郁的人还常有无助、无力、无意义的感觉。

（三）解析、处理症状

对神经症的心理治疗，需首先考虑，是把神经症现象作为症状处理，还是对其动力和防御模式进行分析。我以为，应视其来访者的症状程度，以及他目前对问题关注的焦点，而定位治疗切入点。

◎ 认识与理解。如果将抑郁作为症状处理，那么首要任务是理解抑郁的焦虑性质。

抑郁的表象是忧郁，其本质是忧虑。

解剖忧虑，忧，一种对客体担忧、质疑的忧患意识，意味对后果、未知的忧患；虑，意味思虑、琢磨，一种居安思危的警觉状态。忧和虑在一起，肯定是焦虑的。

若说抑郁的本质是忧虑，那么抑郁症的基本症状是焦虑，一种对危机的预期焦虑。

帮助来访者认识、理解到自己的情感情绪是什么？理解本就是治疗。

◎ 抑郁症的焦虑，原初是对死亡和良心惩罚的恐惧，在用压抑防御良心恐惧的过程中，抑郁的焦虑主要指向了凡是与“理想自我”有关的良心焦虑。如，害怕不如人，害怕被抛弃、被责备、被歧视、被冷落等。

凡害怕被他人…怎样怎样的忧虑，实际都是一种良心焦虑。

患者的良心焦虑程度，跟他早期是否获得过爱，以及他的依恋关系的性质有关。

◎ 觉察与体验。抑郁症者常感觉不到良心焦虑，常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和无能做好的怨怒。抑郁症的实际经验是，这种良心感被他体验为：现实所是与应该所是之间的焦虑、紧张。

        现实所是    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  应该所是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↓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之间的紧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↓

           无能力感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理想自我

           兴趣降低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责任体现

           活力不足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价值体现

由于他实际的精力不足、活力不够，加重了这一紧张，又于这样一个紧张，再到紧张的负循环中，结果是感觉迟钝、僵滞、无法表达感受，愈加深“个人的生活目标无法实现”的认定。因此可理解，抑郁症患者为何有一种深深的恐慌：失去目的感、失去未来感。

◎ 处理症状的前期任务是，使患者觉能察到自己处于怎样一种精神状态，至少已达到：能承认自己抑郁了；能够认识自己情绪的性质；能够接受目前的抑郁，本是为了“实现可能性”的一种自然而正常的焦虑。

◎ 此文对抑郁症的本质予以了描述、讨论，但很有局限的。就抑郁症的分析治疗，是需要当事者在接受心理治疗，并在与治疗师交互性治疗的过程中，去感受到，体验到，去看到自我的内心现实......从而达到整理和疗愈自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