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玲：抑郁症的个性心理分析【修订版】

（注：本文是选自我的“精神分析治疗神经症课程培训”之一）

1，个性病与病因分析

① 几点理解

◎ 任何心理冲突到达“症”的程度，定有个性基础的，同样，任何长项达到“顶尖”水平，定有某长项的潜质或天赋。一个没有神经症个性背景的人，某挫折不至于他精神错乱，反之，一个没艺术潜质的人，给他多么优越顶级的训练，也未必成为艺术家。

这样说，是为了强化我们治因，治本的意识。

◎ 就抑郁症的对症治疗，重点在上一课所讲的：疏通情绪、体验感觉的提高。同时，需要患者正视或承认自己的抑郁。

◎ 就抑郁症的对因治疗，是通过对抑郁动力和防御的分析开始，直到澄明抑郁的深层原由，然后须从源头改变做起。如，经分析,某抑郁症患者的深层原因是幼儿时受猥亵→耻感→形象自卑，那么疗愈的基本方向是逐一做到：看见、澄清自我内在，哪些是真实自我，哪些是被迫或虚假自我？改写内在耻我的脚本，是对自我过去所是、现在所是的认同和接纳。

② 抑郁症亦是个性的病，对个性的分析包括以下（当然是相对的，有针对性的）：

◎ 过分内省、隐忍。其内心现实是害怕犯错、违规，恐惧被攻击、被惩罚。

◎ 过分追求完善、完美。其内心现实是极没安全感，恐惧被否定。

◎ 过分敏感多疑、在意他人看法。其内心现实是对危险的预感，对自我形象及能力的怀疑。

◎ 偏执，不宽容。 其内心现实是自卑自恨，嫉妒身边的好。

◎ 过分自律，过高的道德需求。其内心现实是对低价值感的幻想性补偿。

 2，对动力和防御的分析

①  几点理解

◎ 抑郁是人的基本情绪之一，但抑郁症的抑郁在程度上伤及了身心；抑郁本是一种力量，但却像动力倒流的反力量。

◎ 精神动力性倒退，即内驱力障碍。人的内驱力即是本能倾向，包括两方面：一是自然属性的生理生长欲，二是社会属性的精神表现欲。其中任一方面受阻碍，本能倾向就会朝反方向发展。

◎ 比如，因为贫穷、绝食、疾病等原因而抑制了生理生长欲，那么内驱力不是将生命推向发展，而是停止生长或驱向死亡。精神分析称，这是死亡本能被激活。

◎ 再如，因为分离、虐待、羞辱等原因而压抑了情感精神的表现与发展，那么内驱力不是将人推向自我实现，而是以一种破坏性力量把人引向反途：孤独、自闭，或暴力、疯狂、物质依赖等。精神的内驱力受阻，仍可激活死亡本能，如人的自杀，就是意义绝望激活了死亡本能，或说是在意义绝望下的死亡本能表现。

② 对抑郁动力的分析包括：

◎ 抑郁背后是生存焦虑。分析与省思：抑郁的存在，是否表明主体的自我感处于对“现实危险”的心理危机？

◎ 抑郁背后是无助。分析与省思：抑郁的存在，是否说明主体的自我感处于“承受不了欲望冲突”的无力无助？

◎ 抑郁背后是敌意。分析与省思：抑郁的存在，是否表明主体在与“不堪重负的责任”作消极对抗？

◎ 抑郁背后是怨怒。分析与省思：抑郁的存在，是否表明主体深怀“自尊挫败”的羞愤？

◎ 抑郁背后是失落。分析与省思：抑郁的存在，是否表明主体存在“未利用潜力”的懊恼，或丧失了“某种潜力、对象”的绝望？

③ 对抑郁防御的分析包括：

◎ 防御的存在，首先是因有不可触及的疼痛在。

神经症的症状本就是力量，一种保护自己免受心理冲突之焦虑的防御力。如，一个人长期失眠，尽管失眠令他痛苦，但他怎么治失眠失眠都好不了，为何？

我们知道，失眠并非疑难病，治疗失眠的药物和方法也很多。所以不是失眠这一症状治不了，而是导致失眠的心理冲突始终在，失眠才存在。

◎ 心理冲突难以直接触碰。但如果一个人为失眠而愁苦，那是令她自己也令别人同情的；她为失眠而四处求医，会被所有人理解；她更会因为有失眠的焦虑，而不用也顾不了面对“价值、灵魂、责任”之类的焦虑。

总之，失眠在无意识层面，是人对心理冲突，深层焦虑的防卫。

◎ 神经症的防御有种种模式，看得见的如反复洗手、工作狂、酒依赖、施受虐等等，看不见的如压抑、投射性认同、合理化等等。

◎ 防御分析的目的，是让来访者明晰自己有什么样的防御模式？防御模式对目前行为有怎样的影响？防御模式防卫了些什么痛点、盲点？然后才是，探析如何对防御模式的良性转化。

④ 对欲望克制，欲望压抑的分析

◎ 欲望克制或压抑。压抑是一种无意识的控制机制，克制是人在前意识下的意志表现。压抑是克制的晋级。关键是，人为何对欲望要克制、压抑？动力学治疗方向，是要对克制、压抑的成因作分析。

◎ 通常情况，克制的动力是理智，是对冲动风险的意识；压抑的动力是良心焦虑和惩罚恐惧。而作为情感性精神障碍，克制和压抑是形成抑郁症的主要心理机制。

◎  例子1，一位中年白领女性，结婚十余年来感觉很不幸福。某天她去参加同学聚会，遇见了大学时她爱恋的他。两人对话了20年前各自的心怀。女：那时心里一直默默地爱着他，但不好意思说。是担心说出来会遭拒绝，又觉得应该男追女，女追男很没面子。所以苦苦地期盼他能主动示爱。男：心里是狂恋般地爱她、想她，但不敢说，怕遭拒绝。是因为有自卑感，觉得自己来自农村，她是那么优秀高傲，认为她能喜欢自己根本就是一种幻想。所以只好把这份感情埋藏心里。由于他爱她到不可自拔，从那以后一直保持着单身。他们邂逅相遇的对白之后，这位白领丽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，继而患了抑郁症。

◎  例子2，一位刚进大学的男生，因总是无故抓扯自己的头发、抓伤皮肤而怀疑自己患了抑郁症，到医院就诊，医生认为他就是抑郁症，并服用抗抑郁药。他担心依赖上药物而接受心理治疗。他的童年经历中，有两件使他挥之不去的恐惧事情（可视为创伤事件构成的阴影），他的表述：一是我4岁时被寄养在舅舅家，某天偷偷跑回了自己家，却被爸妈又吵又骂，过一会被赶来的舅舅给强行拽走，当时我害怕他们打我都不敢哭闹。二是读初中时的某晚上在网吧玩忘了时间，父亲找到了网吧，气急败坏地当众揍我骂我，我真觉得丢脸，心里好恨啊。其实我一直都恨他们！恨他们！可就是不敢在他们面前表达不满，为此我也好恨自己！

⑤ 对攻击性压抑的分析

◎ 压抑亦是攻击性的损害。攻击性力量是驱使人成长的最原始最主要的力量，如果受损，生命力将以迟缓，或病理，或停滞性发展。

若一个人长得五大三粗、力大无比，但他面对被挑衅时显得软弱无力、撒腿就跑，可以说他存在精神性的攻击障碍。

◎ 人为何压抑攻击性呢？主因有二：一是早期教育“驯化”做好人，而从小被灌输的好人概念却是：不惹事生非，不露锋芒，能忍、能吃亏等等。

二是对攻击性惩罚的恐惧。仍来于早期教养模式中，权威人对孩子的想法及行为的禁锢，孩子体验过违禁的后果：体罚、恐吓、冷落、遗弃等等。

◎ 压抑攻击性的后果，是将向上向外的力量撤回、向内包裹。我们会想到，这些力量并没消失，它们储存体内，越积越多，然后的结果必然会是，转化成为一股股迫害身体的情绪能量。我们还可想到，为什么有的人性格古怪，或无缘无故爱发脾气？都是内在情绪作祟。

◎  前面讲过，抑郁的深层动因是良心焦虑。似乎自我理想（良心）天生就负有压抑敌意和攻击性的任务。但一个人越是克制对外部的攻击性，其攻击性的心里意象越多，自我理想反对自我的攻击性就会越强，长期无法正常表达敌意情绪，愤怒将转向对自我的攻击。

那位年轻人的总是抓扯头发、抓痕皮肤，正是他对父亲（权威）仇视的转泄，一种只能用自我伤害来释放他蓄积太久的愤怒。

◎ 抑郁症最核心的内驱力障碍，也是正常的攻击性受损的反映。上面的两个例子，说明了一个人不能自由表达的怯弱性格，也说明了人因对正常攻击的压抑，而导致攻击性反转，才出现了的自责自恨、自虐等抑郁行为。

◎ 从许多抑郁症的例子可以看出，他们不仅是压抑了温柔情感的表达，也压抑了受委屈受伤害之后的愤恨，以及表达愤恨的需要。

因此，抑郁的去压抑，是通过分析而澄明：现实抑郁是对过去情感的克制，包括敌意情感克制的后续反应；抑郁的出路，是依赖于对情感的真实而直接的表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