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玲：洞悉恐惧【修订版】

（注：本文选自我的《精神分析治疗神经症》系列课程）

（一）关于恐惧

（1）恐惧是什么？

◎ 恐惧是我们心中的怕，是人在内外威胁下的紧张无助。作为一种情绪，害怕是通俗语，恐惧是专业语，专业领域会说“恐惧症”，而不说“害怕症”。

◎ 作为情绪感受，它们在程度上或有不同，害怕所体验的畏惧轻于恐惧。比如怕热的人，他会说“我怕过夏天”而不觉得“我恐惧过夏天”；一旦我们真面临突发性危机，自然很惊恐，非害怕一词能表达那时的惧怕程度。

◎ 心理学关注的是心理感觉的恐惧，不是身临危机的恐惧，是无意识深层恐惧的外化。

◎ 与恐惧相近的情绪有焦虑、紧张、担忧、惊慌等，它们间没有递增或转换的必然关系，只是对不同情景下人的风险预感的描述，反映人不同心境时的畏惧。

◎ 恐惧是我们情感结构的基本元素。宇宙本身就充满了离奇、恐怖和变数，社会充满了压力、风险和变数，所以对有意识的人类来说，从生到死，害怕或恐惧无处不在。 

（2）恐惧的类型与范畴

克里希那穆提说，无论怎么仔细地分析恐惧或创立对恐惧的种种理论，最终我们还是会害怕。但如果我们能深入地探究它，或许就能彻底解除它了。

◎ 害怕的能指，有外显和隐形的，有意识和无意识的，有广泛和特定的。

精神分探究的无意识恐惧包括：疑病恐惧，性恐惧，场景恐惧，亲密关系恐惧，婚姻恐惧，对恐惧的恐惧，等等。

◎ 不同处境的人会有相同或不同的恐惧，相同处境下人也有着相同或不同的恐惧。如，夫妻常见的有怕情感背叛，父母常见的有怕孩子不成器，孩子常见的有怕分离、怕控制；农民怕天灾，司机怕

人祸；智者怕平庸，庸者怕贫穷；领导怕篡权，百姓怕遭殃...等等。

（二）恐惧的病因学 

恐惧症患者的困难之一，是不明自己为何害怕本不该如此怕的事物，不明白为何控制不了本不该如此程度的恐惧。从症状看，患者确因恐惧的对象（客体）具威胁性，如严重失眠，从精神分析视角看，存在以下动力学根源：

（1） 生命早期的恐惧体验

◎ 人生命的头3年，包括胎儿期是建立原始安全感的时期，这期间若经验过多诸如受惊、恐惧、威胁等体验，这些体验将会印刻于感觉记忆。

◎ 人在童年时的诸如丧亲、被虐、受羞辱、被抛弃、意外危险等创伤性经历，也是恐惧症的深层根源。

（2） 集体无意识的畏惧感

◎ 恐惧是人最基本的情感，是推动人类进化的驱力，它激发和发展了人类所有的创造性行为。人类初始只为战胜恐惧而活着，那时的面具群舞、图腾禁忌、图腾崇拜等，都是人们抵御恐惧的早期文明，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畏惧情结的原型。

◎ 人的出生是人经历的第一场危机。精神分析把这第一危机视为：是日后人生旅途上遭遇到的各种危机的原型。人们对这第一危机有着莫明的恐惧感。

◎ 这种集体无意识的畏惧情结，和出生危机的原型经验在人心深处的烙印，亦是恐惧症的深层根源。

（3）感觉抑制与思维局限

◎ 恐惧症的思维与行为模式，是一切皆为防止心理恐慌而思、而为的。由于恐惧症的内心不安，会极度消耗能量以平复心理，这同时也压制了注意和欣赏其他方面的感觉，形成感觉能力的低下。这就是跷跷板原理。

例子，有位人际恐惧症患者，心里害怕自己作出刺伤同事的蠢事（这是强迫意向，也可说他患的是强迫症）。为了控制、规避这一危险，他在人际交往中尽量不与人对视，不说话，继而发展到不与人来往，见人恐惧。他说，他的生活里只有紧张，没感受过什么叫惬意、快乐...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悲哀。

◎  精神分析认为，拘谨心理是始于早期的心理生活，由于恐惧和解除恐惧会掠取大量力比多（能量），而用于其他发展需要的能量严重不足。所以，感觉和思维抑制作为一种继发因素，又成为恐惧症的较早期原由。

（4）恐惧背后的个性特质

◎ 各类神经症，表征上虽有差异，但却有很多同质特征，如：易激惹，敏感多疑，过度较真、隐忍，偏执、冷漠等，这些作为人格的基本特质，于各类神经症身上都存在。

◎ 恐惧症除了敏感多疑、万分谨慎之外，还有显著的怯弱、回避等特质，这些特质“逼迫”他们即使处境安全，也依然能嗅到（当然是心里幻想，或叫脆弱性自体呈现出的）某种危险。行为风格上，他们无意识的将自己置于了一种警觉、防备的模式里。

（三）洞悉恐惧之途径

既然恐惧无处不在，那么认识和处理恐惧的办法也无处不有。人生理的听、视、触、嗅觉与心理的感觉、直觉、思维、感受能力，是认识恐惧的基本途径。对于神经症性的恐惧认识，是将潜意识恐惧意识化，我们可通过特殊的途径抵达。

（1） 以象征洞悉恐惧

◎ 语言与言说，是我们认识恐惧的直接途径，但它们很多时候徒有其表，真能如实反应恐惧真相的途径恰是：我们的身体，如体质、疾病状态；我们的非语言，如表情、态度、行为；我们的无意识行为，如口误、失误、梦、白日梦等。

◎ 象征是人类用于表达思想的隐喻手法。精神分析意义上，象征是人保护或回避真相的一种优雅防御。神经症的症状就是种种象征和防御，籍症状可以看到患者心底的恐惧。如：

ｏ 神经症厌食，象征着对欲望的恐惧；暴食症，象征对虚无的恐惧。其共同象征：攻击性表达，一种对攻击性的恐惧与压抑之后的自我攻击。

ｏ 疑病恐惧症，象征性地表达了丧失恐惧，如恐惧自我丧失，意义或价值丧失，生命丧失。

ｏ 广场恐惧症，象征性表达着恐惧失控，恐惧被抛弃、隐私暴露等等。

ｏ 心脏恐惧症，象征性表达着某种欲望与禁忌的冲突。

ｏ 脸红恐惧，象征与性有关的耻感压抑。

ｏ 动物恐惧症，象征性表达着对某关系人的恐惧或厌恶。不同动物的象征各异。

ｏ 神经症哮踹、或呕吐，象征不堪重负的压力、关系控制等。

◎ 以上的象征性洞悉恐惧，意在提供认识事物本质的多角度思考，并非一定就指某症状，象征了某什么。

（2） 籍梦洞悉恐惧

◎  人的心理症状和梦里面藏着未意识的恐惧。心理症状，可以通过象征分析抵达深度理解，梦也一样。

◎  对于明显的恐惧梦，一般人或梦者很容易理解自己恐惧什么，但不一定理解为何恐惧。比如，一个婚姻中的男子常被恶梦惊醒，梦里他不是被追杀就是掉入悬崖，可他平时生活得平静而快乐，所以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做恶梦，恶梦意味着什么。

◎  恶梦即是恐惧的表达，即使白天没感觉到恐惧。平常很快乐的人做恐惧梦，本身表达了梦者有被压抑的潜意识恐惧，但究竟恐惧什么，恐惧来自什么，预示什么等等，应跟梦者一起寻找答案。

◎  对于很多古怪离奇之梦，或许梦者并没恐惧感，但古怪之梦境里隐含着深刻的畏惧。如，有人他总是梦到自己在开着公交车上山顶，有人梦到掉牙齿，梦见自己的头长出许多铁丝，有人梦见自己的伴侣成了疯子，梦见被自己的初恋暗杀……这些梦里，无一不透露出了梦者对某种压力、某种自身能力、情感危机的深层恐惧。

◎ 无论是明显或隐匿的恐惧梦，究竟在传递什么样的无意识危险？都需要梦者在接受心理分析前提下的释梦，才好洞悉到恐惧的真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