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玲：有效倾听与情感连接【修订版】

——以主体间精神分析视野，治疗存在性不安（之二）

 通常，来访者主体所体验的痛苦多源于存在性不安。前面所举例的皎皎，可谓存在性不安，或叫“非主体化焦虑”的个案。对非主体化焦虑，通俗一点表达就是：不知我是谁的身份焦虑。皎皎的存在焦虑有两个要点：一是作为女性的存在焦虑，二是我什么都不是的非存在焦虑（借个案的感受表达：我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，只像个学习的机器，但我跟学习在一起的时候心踏实。与人相处，感觉自己像一个躯壳，漂的，不存在似的，甚至感觉我的身体和我是分离的）。面对这样的来访者，我们如何去接近她，触碰她，理解她的心理世界呢？

下面，将以主体间精神分析视野，从三个维度：情感与行为模式、内心与外部人际模式、过去与现在“我是谁”，论及存在性不安的心理治疗。

通过有效倾听，直面-情感与行为模式

 面对我们的来访者，不管你在治疗之外是个什么样的状态，你的信仰、你依赖的理论背景是什么，当你在做心理治疗时，作为动力取向的心理治疗师，你的思维方式、思维体系得按照动力学的方式去做。动力学方式，就是我们的过去对我们的现在是具影响的，我们的潜意识决定了现实生活的部分。主体间精神分析，也是动力取向的精神分析，它在主体间关系的建构中，做理解人的工作。

 这里的“直面”可视为一种思考方向，涵精神分析的面质、澄清、解释等技术。

 为何首先考虑“直面”情感与行为模式？ 原因一，人首先是自然人，紧接着是与他人的情感互动而逐渐成为社会人的；传统精神分析的“本能内驱力是行为的核心动力”观点，被主体间精神分析取代为“情感是行为的核心动力”。原因二，对于存在性不安的个案，他们的种种焦虑乃至恐惧，都原发于早期情感关系的断裂，或情感喂养的匮乏。同时，当来访者走向治疗室，治疗师首先还要考虑，我们如何与他连接关系？

主体间关系的建构与发展，是通过有效倾听、真实体验的回应、同理性解释而达到的。

什么是有效倾听？  主体间精神分析强调关系的基本前提，是两个同时完全作为主体的人，具有同等的、对称的、相干的特性，强调两个主体的情感体验的真实回应。这一视角下，治疗师主体是以全然开放的心态、以聆听对方的方方面面，而接近对象主体，即我通过听，看见你的全貌。不过，倾听来访者时受两个部分影响：自己的经验和来访者的体验经验。也正因为个体的经验是长期养育过程中的互动所形成，同样，在主体间性治疗的过程中，来访者新的体验经验会不断增多的。

 经验告诉我们，情感和行为是直接关联的。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，你的行为就会表现出亲近这个人，想起这个人心里是舒服的。反之，当你讨厌一个人时，你会表现出冷淡、躲避或视而不见，这就是情感支配行为。朋友或恋人，或同事之间，关系的远近都是被不同性质的情感所决定。

 对存在性不安的患者，治疗初期，大多不会有流畅或爆发性倾诉。如皎皎，她在治疗室初期所呈现出的状态总是：紧张、畏缩、身体僵硬，稍有放松后，她的情绪较长时间处于低落、沉默、伤感流泪。跟她在一起，我明显感觉到一种阴郁、沉甸等感受（所谓反移情），心中也时常升起不同的感觉画面。如，对她有这样一幅意象：不可轻易触碰的受伤小白兔。我时不时回应一下我对她的情绪反应的感受；在她持续的缄默中，我陪着她缄默；偶尔发问：我们不说话时你的感觉怎样？你对我作出的回应有何感受？整体过程中，得始终坚守听和看的立场，直至对方主体的紧张、疑虑、不安感有缓解；然后才是，双方主体在对情绪、对感受的相互回应中不断循环。这样一段时间后，皎皎的语言多了些，语调也高了许多，有时还略带哀怨、怒气。

我想，这就是听的效果：对象主体欲说的情绪唤起。此后，我们便能在主体间关系中，听到更多更细更深的（感受）材料呈现。

在主体间场景中，在每次的50-60分钟当中，你若面对的是存在性不安的来访者，他的心里自然是焦灼混乱不堪，那我们能够做的，是去将他所说的、所做的或者没有说的、没有做的，先呈现，再联系到他内在的感受当中去。当然，这是一个说起容易做起难的方向。不过什么事情又是容易的呢? 就算读一本书，读完容易，读懂并运用一本书很难。同理，看见一个人容易，看懂一个人很难，而要通过主体间关系，促使另一个焦灼混乱的主体看懂自己，是难上加难的事情。

我此刻有种感觉，用文字写专业“主题报告”也很不易，要在理论视角下，将治疗室中所发生所变化的事情，写清楚写到位，却很是忐忑，这亦是一种存在性不安的体验吧。为安抚自己的不安，我想：凡事尽力就是了。

有效倾听，是涵盖多种能力的。首先你是有良好主体感受的治疗师，具备共情或同理的能力，你除了用心听清、听懂并记住重要节点，不忙于揭示，还要传递一个重要功能，就是令对方感觉到被接纳、被理解。

 在有效的听中，我们已经在与来访者连接，这时，也是来访者在与你相处时找感觉的时期，就像谈恋爱，双方先是凭感觉来判断可否进一步交往，感觉关过了，相互表达或倾诉的就多了。所以我们判断倾听是否有效，是看对方在主体间场景中，他的身体是否松弛、随便些？他的语言是否更多、更流畅些？通常，至少需6小节左右能初见成效。